作者 | 刑初

宋丹丹今年62岁了，但似乎并不是很“耳顺”，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耳背”。

她听不太明白别人的拒绝，看不出别人的不情愿。似乎只有冒险在她面前严词怒吼“我不要！”，才可能将“不”准确地传递到这位老戏骨的耳中。

近期引发热议的综艺《五十公里桃花坞2》令宋丹丹再度陷入舆论的漩涡。她延续着其他综艺中我行我素的“妈”味儿，一如既往扮演搅局者，压迫感从戏内延续到戏外。

宋丹丹式“为你好”，简直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性转版，而与黄教主不同的是，“宋妈”带着明显的时代印记，也被年轻人自结成的某种价值体系排除在外。

舆论铺天盖地的吐槽和诟病，宣告的正是“王传君”们的胜利——节目内外，年轻人们形成了一道里应外合的“共同体”，每个人都在不余遗力地喊话宋丹丹：他们是真的不愿意参加篝火晚会，你是装傻听不懂吗？

而王传君的“忤逆”让年轻人们看到，并不需要多么迂回、高超的表达技巧，直白明了、有理有据地表示自我，就能为所有年轻人“出一口恶气”。而他也成为某种价值观共同体里的精神领袖。

王传君对宋丹丹的提议提出反对

但，宋丹丹真就那么迂腐吗？

吐槽满天飞的时候，宋丹丹还点赞了某博主发出的“王传君拒绝宋丹丹提议”微博。或许，对于年轻网友的调侃、吐槽，她其实是可以接受的，她也并非从始至终“固执己见”。

你看看，事情可能也没那么复杂。

窒息“9分钟”

先看看发生了什么吧。

在《桃花坞2》里那场鼎鼎有名的黄金9分钟会议上，第一只出头鸟是李雪琴，她先提议每个人都要合理平均分工，不要“抢活儿干”，导致有人太忙、有人太闲。

宋丹丹立刻一连炮打过去了：“今天哪抢活了？你说说，谁抢活了？”

宋丹丹质问李雪琴“谁抢活了”

李雪琴硬着头皮以吴牧野举例，宋丹丹则反问后者：“你累吗？他说他不累，他乐意。”吴牧野则无奈地颔首摇头笑了笑。

宋丹丹问吴牧野：“你累吗？”

宋丹丹还不忘接着教训李雪琴：“你不能自己编出一个矛盾来。”

压迫感“唰”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了。年轻人占多数的观众和网民，极其容易代入自己面对强势长辈或领导时的心情，看似给你选择，实则没有选择。

无话可说的李雪琴扇了自己一巴掌，被汪苏泷抱进怀里安慰。简单的两个小动作，某种年轻人的“阵营”已经结成了——在宋丹丹面前，他们都仿佛是待宰的羔羊。

李雪琴扇自己耳光

紧接着，宋丹丹又兴致勃勃提议大家举办篝火晚会来互相认识。

年轻人们又不愿意了，个个脸上都流露出过年回家被长辈强制要求表演节目时的尴尬和嫌弃。

宋丹丹建议弹钢琴的吴牧野不要弹钢琴，后者立刻表示自己“不会唱歌”，认为诗朗诵“太傻”，后撇嘴苦笑，“那我也跳舞吧，你要这样”。

吴牧野对宋丹丹诗朗诵的提议面露难色

从婉转决绝到抵触无果，后“不得已”妥协，这符合大多数年轻人的心路历程：我已经表达过了拒绝，您还是坚持，我能怎么办？那——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他们认为对方是迟钝的、理会不到的，所以觉得说再多都没用，不如“牺牲”自己，忍让长辈。

武大靖解围提出举办运动会，大家齐刷**成，可宋丹丹又给掳过去：“明天篝火晚会，后天运动会”。

武大靖提议举办运动会

有人将这尴尬的9分钟做成了文字转述版：

宋丹丹，就是那个看起来挺公平的但实际上会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别人身上的长辈；李雪琴也敢于表达自己的不满，她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但是她嘴有点笨，枪打出头鸟，不落好的那个；汪苏泷比较聪明，本质倾向于晚辈阵营，但是他懂得察言观色和打圆场；辣目洋子是用大笑和稀泥，即便有不满也会马上倒向长辈阵营的人；王传君是属于“谁也别逼我，我不想干就是不想干”。

看似复杂的个体，其实只分成两个“阵营”：年轻人，以及宋丹丹。

前者基本都心怀不满，但表现方式各有不同。有人迂回妥协，有人沉默应对，直到一直沉默的王传君忽然冲出重围，开口直截了当拒绝：“我不要。”“对，我一定不会参加的。”

王传君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他详细而有理有据地阐述了自己不愿参加晚会的原因：不喜欢被“push”着走的感觉。大家还没有这么熟，表演应该是情到深处自然流露的欢喜，而不该是一种待完成的任务。

除了宋丹丹，在座立刻拍手叫好，即便连拍手都是暗戳戳、不敢拍出声的。枪打出头鸟，掌声送给出头人，即便王传君只是诚实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却被动成为了替所有人“出一口恶气”的人。

王传君的直言不讳为在场不敢直言的人“出了一口恶气”

节目内外，年轻人也一起构筑了某种话语共同体。他们抱团取暖，他们互相心疼，并戏谑地围观着强势、“咄咄逼人”而又迟钝固执的宋丹丹。

“围观”这一头和那一头之间的距离，被默认名为“代沟”。

一个强势母亲的过时

宋丹丹的“强势”早已不新奇。

她将《家有儿女》里的强势母亲展现得很生动，但离开了童年滤镜，离开了角色期待，当强势、霸道的刘梅走到现实来，与你面对面，年轻人就要大呼求救了。

宋丹丹在《家有儿女》中饰演强势母亲刘梅

2016年起，宋丹丹开始频频露面综艺。《花样姐姐2》里，她不让其他嘉宾叫林志玲“姐姐”，非要喊“二姨”；

《花样姐姐2》里，宋丹丹让其他嘉宾叫林志玲“二姨”

她带着儿子巴图去参加《向往的生活》，却多次对着镜头调侃巴图的童年糗事，甚至直白地骂道“我生了个废物”，表示想去民政局“换儿子”。

《向往的生活》中，宋丹丹嫌弃儿子

这是典型的“打压式”家长，但很明显的是，宋丹丹自己似乎意识不到，且习以为常。

不是要“洗白”，我们从宋丹丹对亲儿子的态度或许可以看出，她这种强势的、直言直语的相处模式，是对所有人都如一的。对综艺里其他不认识的年轻人，她也一如既往如此，或许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刻意”。

不仅对年轻人这么“不讲情面”，对中年人似乎也如此。《五十公里桃花坞》第一季里，面对苏芒的“650元/天（伙食费）不够吃”，宋丹丹脸色大变，毫不客气地起身就走。

《五十公里桃花坞》第一季，苏芒表示650元伙食费不够

也是在这一档节目里，宋丹丹在见面会上提议，所有人轮流做自我介绍，还非要讲出代表作。

这就像在春节饭桌上，亲戚长辈提议每个人报出自己的工资，高的、低的都不好说。对演员而言，作品本该是观众来评判的，宋丹丹直接打破了这层隐微的默契，把每个人藏着掖着的小虚荣、自卑都给揭露了。

因此，面对张翰的回避和含糊，宋丹丹直接评价对方“那你就不诚实”“你要没名也不会来到这”。

宋丹丹说张翰“不诚实”

她那么诚恳、期待而又不给面子地看着你，让人哭笑不得而又咬牙切齿。

和许多中老年人一样，宋丹丹也很喜欢关切小辈的情感婚姻状况。《桃花坞》第一季时，就直白地询问郭麒麟有没有交女朋友，第二季又将矛头指向了70后董璇，当得知对方四十多岁后，依然用一副对晚辈的“关切”语气，谆谆劝人家找对象。

宋丹丹劝董璇找对象

终于坐到会议长桌上时，她忍不住感叹这一桌子年轻人，给出的称赞词是“听话”。这样一个乐于当妈的中年人，创造了对应“爹味”的当代新型“妈味”。

哪个21世纪当代年轻人愿意被形容为“听话”呢？这仿佛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

但在近几年的各类综艺里，宋丹丹却一直自豪以“妈妈”的身份和小辈们相称的，大家也都乐于亲切地唤她一声“妈”。

综艺里大家对宋丹丹以“妈”相称

代际矛盾里，对长辈的“包容”和“迁顺”，是建立在感情基础和血缘关系之上的。如果这两者都没有，再离开了童年滤镜，90后自然不再愿意接纳这位强势的“宋妈妈”。

谐星，不好笑了

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宋丹丹，似乎不是这样的。

作为国民级戏骨谐星，她往春晚舞台上一坐，一咧嘴露出缺牙巴，座下已经开始捧腹了。

宋丹丹是春晚舞台国民度极高的戏骨谐星

谁能想到会像今天这样，只要“丹妈”往综艺里一露面，压迫感已经溢出屏幕了。

1981年，宋丹丹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表演训练班。那个时候，“人艺”代表着中国话剧艺术领域的高殿堂，培养了梁冠华、杨立新、王刚等一批后来的中国小品领军者。

年轻时的宋丹丹

在舞台上，他们的感染力、表演力仍可以吊打如今的一众演员；放在屏幕上，每个人更是可以扛起一部剧。

在喜剧界混迹三十余年，宋丹丹身上积累了几个鲜明标签，如喜剧、“土（接地气）”、“丑”。后一个“丑”字，是丑角的丑，情景喜剧里的喜角和丑角，某种意义上就是高度贴近的，一个敢于扮丑、不怕扮丑的喜剧演员，同时也承载着一份公众对其演技的肯定。

宋丹丹敢于扮丑、不怕扮丑，喜剧角色十分接地气

在那个时候，评判一个演员，几乎只需要对演技进行评判。

1989年，28岁的宋丹丹第一次上春晚，在小品《懒汉相亲》里扮演一个乡下姑娘，穿花棉袄，扎绿头巾，操一口东北方言，扭扭捏捏地说“俺叫魏淑芬，女，29岁，至今未婚”。

宋丹丹春晚首秀

春晚舞台上，与赵本山结成的“山丹丹”组合，成为世纪交汇之际中国小品的金字招牌，串联着一去不复返的时代笑声。

屏幕上的角色更家喻户晓：《我爱我家》里充满市井气和浓郁生活气息的和平，《家有儿女》里操碎了心的妈妈刘梅，《金太狼的幸福生活》里刁蛮泼辣的婆婆……媳妇、妈妈，这类从小市民生活里长出来的角色，是宋丹丹的公共印象外衣。

许多人不知道，不论戏内多么讨喜，戏外的宋丹丹其实一直是“强势”的。离婚后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在社交平台上痛斥前夫决绝、对儿子丝毫不管不顾；曾与合作过的编剧宋方金在微博争论剧本好坏……

宋丹丹心里那杆秤总是明晃晃地亮出来，不惧得罪人，想说，就是得敞亮地说。

这样的宋丹丹，可以在舞台和电视剧里大放异彩，可以在艺术创作上坚持己见，都符合一个老艺术家为人所尊的品质。

宋丹丹

在她曾经活跃的年代，演员用作品说话，不需要维系“人设”，没有说错一句话自罚十杯的逢场作戏，也不需要在综艺和采访里察言观色，迎合流量。

而到了今天处处埋伏噱头和玄机的综艺里，宋丹丹就成为了一个过时且顽固的老人，从言行举止到情商，都格格不入。

宋丹丹的强势直接在今天这个需要处处维系“人设”的年代格格不入

同样作为“强势派”界内前辈，宁静和那英备受年轻人青睐。她们的强势，不是“命令式”的强势，而是“反抗式”的强势——看不爽，就要说，不惯着谁，不趋附谁。

这些特质之所以能成为一种人格魅力，因为其中蕴含着当代年轻人的一种期许和羡慕。换言之，正因为社会生活里的虚与委蛇、假面逢迎太多，直率、坦荡甚至是暴烈的个性才更受到年轻人欢迎，因为它多少象征着一种勇气。

沉默的多数

显然，《桃花坞》请宋丹丹，本身就是一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事。

一群以80、90后为主年轻人的综艺里，非要混入一个60后，就像和年轻朋友去蹦迪非要带着妈妈。格格不入的两代人，非要放进一个池子里，其意昭彰，且大可不必。

当众人扎堆吐槽宋丹丹的时候，讨伐对象已经不局限于宋丹丹，而是自己心里意有所指的具有压迫感的长辈群体。

“宋丹丹”不再是宋丹丹，骂宋丹丹的人也不再仅仅是他们自己，而是一个介入某种情绪集体圈的单个元素。

扮演“勇士”的王传君，终也成为篝火晚会里唯一一个“无节目”的人，他就像班里叛逆的那个同学，在体育课和运动会上消失，自己躲到教室里睡大觉。

其他人羡慕王传君逃过表演节目的时候，却没有像他一样的勇气

剩下的大多数人既羡慕，同时却做不到那样“我行我素”，那么，就不得不寻求一条与“不可抗力”相处的出路。

虽然过度强势、自以为是的教唆姿态的确令人反感，但似乎也很难否定，宋丹丹提出晚会的初衷，是为了促进众人更快相互熟悉起来。

从出发点来说，她的“融冰论”和王传君的“情到自然论”，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后者更符合年轻人的习惯与需求。

而从这个角度看，王传君和宋丹丹甚至可以被归为同一类人——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妥协，不在乎他人眼光。

在他们的对话里，没有强烈的“长幼尊卑”，没有年龄和资历带来的权力次序，没有暗戳戳的站队和察言观色，二人只是就事论事地，对“是否要晚会”这个话题进行直白探讨。

而剩下的沉默的大多数，看似都“体贴”“乖顺”，但其实大家都暗暗期待有个人能扮演领袖，能替年轻人出头，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做得罪人的那一个，没人愿意做自己的领袖。

大多数不愿当“出头鸟”的人体贴顺从

“代沟”是真实存在的，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解决。但面对“代沟”好的方法，是“沟通”，是坦诚。毕竟对上一辈人来说，“理解”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总之，抱团站在沟壑那边去取笑，或用一种文化景观的戏谑态度去讨伐，除了获得一种会心一笑的认同感，似乎也不能解决终问题。

可叹，宋丹丹她只是希望按照自己想象的规格建立一个社交场域，却并未将所有人的情绪、喜好考虑进来，终，被年轻人们咬牙切齿地捉住了，沦为舆论场上的反面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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